ZMonster's Blog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一次与公务员朋友的疫情讨论

H 和我是高一同学,人长得帅气、高大,我总觉得和周润发有几分神似。高一时的事情我已经不太有印象了,但高考后复读的那年,我和他在一个复读班里,他做班长,尽心尽力,也帮助过不少人,这些我仍然记得很清楚 —— 总体来说,他是一个很友善、乐于帮助他人的人。去年冬天他去北京出差,我请他吃了顿壹圣元,就着火锅,我给他讲互联网和 Aaron Swartz,他给我讲地方政府的经济困境。毕业多年,我们联系并不太多,但是如果碰在一起,仍是能自在地聊天。

他前些年考了公务员,就在家里工作,疫情发生后,也投身到地方疫情防控的一线工作中,比我这种只会窝在家里对着四面墙壁发脾气的人是做了更多实事的。三月初的时候,他联系我,说之后会调动到我在的乡镇的政府部门工作,周二的时候似乎是安排妥当了,就跟我打了招呼,从乡政府开车十几分钟到了我家。由于今年情况特殊,我们并没有聊工作家庭这些平常会聊的事情,只聊了下疫情。

方才也说了,H 是一个友善的人,所以我并不担心我们观点不一样而争吵,但他毕竟所处的环境不一样,思考模式肯定是会与我不一样的,这点我是有心理准备的,同时我也好奇在 H 是怎么看待这次灾难的。

开始的时候,H 表达了这么一些看法:

  1. 这次疫情是美国政府为了搞乱中国政府而制造的人祸,但因为大意而把自己也拖下水了
  2. 这次疫情对中国来说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趁此机会获得更好的世界地位
  3. 中国政府防控有力,在一个月内控制了国内疫情,是值得肯定的
  4. 美国如果能狠下心来强力防控的话,疫情今年内结束是有可能的

H 认同中国政府的工作这点是很好理解的,他作为一个亲身参与到其中的人,对于其中细节的认识是远多于我的;此外湖北省外的其他省份的政府,不管是出于政绩也好还是出于安全也好,也确实做了迅速的反应,积极进行防控,这点从各个省份的确诊人数的变化是能看出来的,我认为是值得肯定的。

至于病毒美国制造说,从外交部的几次发言以及中国政府对网络上的相关言论不加管控来看,中国政府是在有意地散播这种观点的,身为体制内的 H,受到这种信息的冲刷肯定远多于我。当然,我并不认同这一说法,但是有意思的是,我们双方在这个本应严肃的话题上,都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论据。

H 提出了这些论据:第一,中国外交部赵立坚都暗示病毒来自美国,肯定是中央政府授意的,而中央政府一定是有足够证据才会这样做;第二,据某篇论文说,美国存在中国没有的一些病毒株,且比在我国发现的更原始。我呢,我其实也给不出什么很明确的反对证据,我认为病毒不一定源自美国的理由有这些:第一、我不相信中国外交部特别是赵立坚说的话;第二、我认为流行病学调查不是短期就能得出结论的,且我知道学术论文往往表述都比较谨慎,不会轻易给出特别明确的结论;第三、我在网上看过较多批驳美国源头说、病毒人造说的言论,并且相信。

我和 H 在这个观点上,都是有一些先行的立场,然后看了一些网络上的言论并选择性地采信了,所以在这个事情上,我们有什么区别呢?我们所自以为的思考,又有多少是周围的环境强加给我们的呢?我想了一下,这段时间里,我们朋友、同事讨论这些事情时,其实有不少时候都是抛出一个报道、截图,然后共同批评、驳斥,鲜少去反思我们所看到的东西,也没几个人去深入了解相关的研究 —— 我们这些人的价值观是近似的,我们所讨论的观点大都是我们认可的观点,我们所相信的也大都是我们选择去相信的,所以我是不是也是在一个信息茧房里呢?

之前有一次和朋友聊中医话题 —— 总体来说我们都对中医持负面态度 —— 稍微聊深一点,就有一个朋友觉得我在钻牛角尖而不想聊下去了,深入的讨论交流在价值观近似的人之间也很难进行下去,就别提观点冲突的人群之间了。万幸我跟 H 一来没有做很深入的讨论,二来我们都不是那种认为对方观点与自己不同就无话可说的人。

在病毒来源这个事情上,我跟 H 勉强达成了几点共识:第一、从外交部观点推测病毒源自美国,是一种主观推测,不管你多相信中国政府,它也只是推测,而不是事实;第二、应当以科学研究为准,不能扭曲学术研究的结论,把相关性当作因果性,在学术界明确病毒来源并达成共识之前,我们都不应该对病毒来源这个问题轻易下结论。

最后,作为一个政府工作人员,H 比较乐于相信一些宏大叙事和事件后面的积极意义,我觉得这无可厚非,但我不喜欢这种东西。我试图脱离他的语境,跟他讨论一线医护人员待遇、李文亮的调查结果、湖北人遭受歧视、失业影响等更小的问题。一方面,我希望他不要总将目光投向高处,而忽视了一个个真实存在的个体之间的差异和不同的境遇;另一方面,我想我也应当向他学习,多一些更宏观的视角和积极的心态,而不是一味沉溺在情绪里。

我不是一个善于待客的人,H 在我家小坐了一会就忙着回去工作了。我觉得这次讨论,虽然没有让我获得更多、更深入的关于疫情的信息,但让我看到了自己思考模式和信息获取上的问题,还算是比较有收获吧,如果他也能从我这获得一些有价值的东西那就更好了。